上海有一位宗教界人士，不到40岁查出患了淋巴癌，且已到晚期，医生认为活不过三个月。他自己也绝无了，撂下一摊子事业回到老家江苏茅山，准备选块墓地。他的父母劝他不要放弃，说当地有一位老太太堪称神医，专门医治各种疑难杂症。于是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，他被家人抬到老太太家里。老太太看后不肯收治，倒是她老伴感觉有点惋惜，劝她还是给开点药。老太太开了药，这位年轻人半年后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，又能继续原来的事业了。
他生病初期，我的好友大力曾经去见他，有临终送别的意思。没想到半年后看到了一个生龙活虎的人，不由称奇。了解了原委之后不久，他自己体检发现CEA指标飙到多，医生认为是消化系统有癌变。但他一个半月做了八次各种CT检查，身体瘦弱了很多，却没有任何结果，医生只是说他胰腺上有结节，可能是胰腺炎，也可能是其它，需要病理切片才能断定。大力不愿意做切片，便也去了茅山，找老太太开药。药是在老太太家里熬好了，灌到塑料桶里带回来喝。我见过那些药，没什么味道，倒像是茶水，喝起来也不苦。服药近一年，大力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变化，还是照常上下班，似乎是药有效。
年9月15日，经过提前联系，再加上父亲的脑积水现象好转一些，我们决定开车去一趟茅山，也找神医治疗一下。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车程，到达了茅山地区一个偏僻的小村庄。老太太其实年纪不大，似乎还不到60岁，家里住三层小楼，条件还是不错的。她把我们引到二楼一个阴凉的房间。窗口挂着窗帘，室内点着蜡烛，暗暗的。四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感激神医的锦旗，正面则供着观音菩萨雕像。
进屋后，老太太让我父亲先上香。父亲行动不便，由我代替。但燃香的时候不知怎的，断了几根，还烫伤了我的手指。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妙。老太太问清姓名来历，在菩萨面前也上过香，就开始自问自答，然后拍了拍我父亲的前胸后背，就开始说起病因，什么前列腺不好，胃也不好，肺也不好，脑子也不好，竟然把各种疾病都说出来了，这真是神奇了。再问能治不？她就摇头，说来晚了，要是早半年来，我保证你活到88岁。父亲听不懂江苏的地方话，只听懂了88，就以为菩萨说自己能再活10年，所以还是很开心的。
我们出了屋子，在楼下等候，大力一再上楼去求老太太帮忙，可是，得到的消息都是她从菩萨那里没有得到回音。我这才知道，其实，她不是神医，而只是民间偶尔会冒出来的类似于通灵巫医的角色。她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什么药能治什么病，只是根据得到的回音做安排。
老太太人倒是很热心，中午留我们吃饭，聊起来才知道她在当地很有名，但涉嫌无照行医，警察是找过她的，所以现在很低调。但即便如此，全国各地还有慕名来求医的，甚至包括很多领导。那天中午，我们也遇到了安徽和厦门的两拨人。
我跟老太太的老伴聊天时，他直截了当地说，大力是胰腺癌，他自己不当回事，吃药不及时，老太太还发过脾气呢。我很惊讶，大力从来没有提胰腺癌的事情，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，我也不敢相信。午饭后，我帮大力把他的药装了几大塑料桶，有四十斤汤药，还是茶水般的颜色。我父亲却没有拿到药。虽然老太太说晚上会再求一下，但两天后再询问，仍是来晚了，没办法。这个让我有点伤心。看来，我们跟神医没有缘分。
父亲出院后，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，只能在家里休养。但9月18日下午，母亲紧急电话给我，说父亲全身发烧到40度，好像是感冒了。我印象中，癌症病人一般不会发烧，父亲以前虽然经常感冒，但发烧的机会很少，所以感觉不妙，连忙赶回家。当我到的时候，房间里已经臭气熏天了，父亲不只是全身颤抖得厉害，已经大小便完全失禁了。我赶紧叫了，再联系大力，联系陈医生，紧急送到了ICU病房。在病房里，父亲再次大便失禁，然后就昏过去了。医院验血之后，说可能是尿路感染。经过紧急治疗，父亲的病情才稳定下来。
第二天，父亲好转了，但对前一天下午到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记忆了。他问，当时如果不抢救，是不是就能死了？我说很可能。父亲便叹了口气，唉，那还抢救什么，还不如让我就那么死了算了。
但这种话，他也就只说了这一次。此前的几次手术，父亲都是不眨眼，让开刀就开刀。此后，也是只要医生有要求，他肯定完全配合。身体不舒服，他是一定要治疗的。母亲说他胆子小，所以肺癌的事情我们就都没有跟他提，只是说脑积水、肺上面也有积水，可能有个小疙瘩，尽量轻描淡写一些。到后来，他几次问是不是肺癌，我们都含混过去。父亲自己，后来也明白了，所以不多说什么。
9月21日，父亲再次做了检查，肺部肿瘤已经从8月初的2.2*2.4发展到2.3*2.8。癌细胞增殖的速度非常快。我询问了几位朋友，其中有二人，父亲都是肺癌去世的，其中一位的父亲肺部肿瘤曾在一个月内从2厘米长到8厘米。询问老家的一位朋友，他丈人是肺癌，他的建议是完全不必治疗，在家等死就是了。
我通过关系找了另一位肿瘤专家，专家认为父亲的肺癌可能不是原发的，而是转移的。在靶向药物无效的情况下，他建议去美国治疗，效果会好一些。但以我父亲当时的身体条件，出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。如果这样，他建议回家吃点好吃的，等着料理后事吧。
很多人都劝患者家属放弃，不要做无谓的治疗，除了增加病患痛苦并不能改善生活质量。道理每个人都懂，只是，我们的父辈绝大多数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。在他们看来，家人有病如果不治疗，那就是严重的错误。对子女来说，也不会轻易说出放弃的话。曾有一位老人脑血栓病危，医院有经验的老医生建议不要抢救了，但老人的女儿却不肯，要求全力抢救。结果，老人活过来，半植物人状态下活了两年才死去。究竟孰是孰非，又有谁说得清楚？毕竟，肉体和精神都痛苦的是病患自己，家人精神上的痛苦，外人又怎么能了解呢？
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，我去找了一位中医学博士，让他开了调理食欲、清肺化瘀的药，假称是老太太让人给开的灵药，让父亲带回去吃。9月28日，父亲回到济南。国庆节期间，我回到老家，为父亲选好了墓地。我们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捱过春节。
国庆节后不久，发生了两件事情。先是大力最终听了一位医生的建议，决定做穿刺确诊一下胰腺里究竟是什么情况。穿刺在11月初做的，可惜是失败的，没有取到病理切片。随后，却开始持续了一个多月的腹泻。他说询问过所有医生，都无法判断到底是为什么会腹泻。他自己则认为是穿刺失败造成的，医院充满了不信任感。治疗腹泻，医院也是毫无办法。他自己想起了土方子，用糯米水煮苹果，据说可以止泻。元旦后，腹泻又莫名其妙地逐渐好了，他认为这是老天给他安排的一个坎，他迈过去了。但后来的进展表明，腹泻只是胰腺癌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。医生并不是不知道，只是在瞒着他而已。
到大力病情发展的晚期，我曾跟他谈起茅山老太太的事情。大力很反感地不让我提这个事情。我说，那位年轻人的淋巴癌不是好了吗？大力说，那个人吃老太太的药的同时，医院里做化疗和放疗。究竟哪个起的决定性作用，说不准。反正，大力自己吃了是没效果的。
关于所谓神药、偏方治癌症的事情，我这里愿意多罗嗦几句。医学专家的意见是，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癌症病人是可以自愈的，就是不做任何治疗，不吃任何药，癌症也会消失。也正因为如此，全国各地才有那么多打着医生旗号的骗子，推崇什么奇特的疗法，可谓骗财害人。因为道理很简单，每一个去求医的人，都是自知不治的重症患者，吃药之后如果死掉，没有什么人会去追究什么责任，所以，不良记录不会张扬开来。但是，如果病人好了，却会心存感激之心而去宣扬，骗子自己也借机大作广告，却完全不理会本来就该有三分之一病人自愈这件事实。也正因为如此，骗子的方法是从来不肯做双盲实验的，也从来不会有正规的研究报告出来。所以，作为病患或者家属，病急乱投医可以理解，但真的不要去轻信各地的各种神医，尤其不要以为仅仅靠中药就能治愈癌症——要知道，能治疗疟疾的中药提取物就获得了诺贝尔奖，如果有中药能治愈癌症，该获什么奖呢？至于巫医，虽然复杂点，也还是不要轻信的好。
什么是神医？医院那个因为我父亲肝区疼痛而建议我们去检查胃部的医生、医院那个因为发现脑部肿瘤而建议我们去检查肺部的医生、帮助父亲在ICU里死里逃生的医生、实施伽玛刀将我父亲从痴呆状态中解救出来的医生，每一位能帮我们治疗好哪怕一点小病身边的医生，才是真正的神医。我们感恩的，应该是这样的每一位医生啊。
节后的另一件事情，是我弟弟在网上搜索，发现免疫治疗对癌症有效，医院能开展这种治疗。我也上网去搜索，恶补免疫治疗的知识，找券商的研究报告，看他们对这种新兴治疗方法的评价，看起来，国内的SIK-DC免疫治疗方法是靠谱的。于是，我们经过协商，决定尝试这种新方法——半年后，国内爆出魏则西事件，医院的免疫治疗被叫停。而我们，从年10月12日后，开始给父亲做了长达四个月的免疫治疗。
免疫治疗，也有称生物治疗、细胞治疗，国内通行的做法是从病人体内抽血毫升左右，然后找出其中具有识别或杀死癌细胞的特殊细胞，将它们培育之后，数量级达到10亿个以上。再把这些细胞重新输回病人血管里。按照医生的说法，癌症病人是免疫力不行了，无法有效杀灭癌细胞。免疫治疗就是通过抽血——培养——回输的过程，提升病人的免疫力。
10月27日，医院西院再次做了CT，父亲肺部的肿瘤长到2.8*2.8了。肿块体积以每个月70%的速度在增长。随后，第一次回输开始了。到年2月，先后做了四次回输。
年2月29日，父亲再次做了CT检查，肿瘤大小2.0*2.8。即便考虑测量误差，也显示过去四个月，肿瘤没有再增长。这到底是免疫治疗的效果，还是病情发展的自然阶段呢？我们不知道，但这个结果是让我们感到欣慰的。
只是，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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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《扬韬略》
